刘飞:走出「三五环」,保持对世界的好奇心和空杯心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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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刘飞,今年之前一直是互联网产品经理,做过阿里&滴滴的高级产品专家,如今是原叶袋泡茶品牌「三五杯」的联合创始人。有一个播客「三五环」。
我从多年前就养成了一个职业病——对许多见闻(一是来自阅读,一是来自与人交流)会自以为是地做些思考和判断,试图找到能自洽的逻辑。空杯子就是它们的一个侧面,会记录我很多阶段性的想法。
空杯子的含义源于一句话:杯子的价值在于它是空的。
如果我们脑中已经有了一大堆想法、一大堆价值观、一大堆既有的眼光,那就倒不进多少有价值的东西了。唯有空出来,才能纳新思索。
我在空杯子里的分享大约会分为四类:互联网和商业;职场和个人发展;历史和社会;生活体验。没有一以贯之的主线。如果非说有的话,那就是对世界的好奇心吧。
空杯子内容摘录
乐队的夏天与喜剧大赛
之前跟娱乐圈的前辈聊天,了解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信息。米未之所以更乐于做喜剧大赛(第一季结尾几集已经在招募第二季演员了),而不是做乐队的夏天(已经两年沒消息了),并非是单纯邀请卡司和节目制作的问题,而是面临一个更实际的商业价值的问题。
对于音乐行业来说,米未更多是做嫁衣。后来乐队火了,带动的是乐队背后的唱片公司,米未是很难在唱片公司已经成型的行业体系里硬插一脚的。结果就是除了米未自己办的活动(十强演唱会之类),其它的音乐节、唱片等大头的商业活动,无法参与。
对于喜剧行业来说完全不同,米未会直接签一段时间的固定合同(类似奇葩说),如果演员跟着节目火了,接下来的大量商务活动,没有第三方的参与(或者偶尔有一些演员上面有经纪公司,但可以分成是明确的),米未能够更加获利。
类似的,笑果的签约也是看似比较霸道的,各种商业收入一半以上要交由平台。像徐志胜这样上面还有一层单立人签约的,可能最后到手只有 10% 的部分。(这段是听喜剧行业的朋友提供的,不为准确性负责)
想到这层,发现我们想很多事情,没有相关的信息,是绝无可能推测判断出来的,只能表面猜想了。真的是得「空杯子」的心态,对不熟悉的领域,多去获取信息再做判断。就像今天听到朋友聊蛋壳公寓的一件事,也觉得惊奇,有空再聊。
聊聊裁员和互联网的变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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跟有些朋友聊,他们会天然觉得「现在是进入了调整期」,以及「可以蛰伏等待下一个机会or主动去找一个新的机会」。从短视频和直播之于 020(外卖打车),从O20 之于微信和淘宝,从 BAT 之于 NSS(网易新浪搜狐),互联网行业确实每隔几年都有大的增长,有时候是版图巨变,有时候是改造传统领域。所以依照惯性,总会觉得未来这种大的叙事,还是会存在。
但细究逻辑就发现匀速增长论压根不可靠。任何增长都是在特定历史环境下的。像快递业的发达,与国内劳动力的便宜+早期商超基建太差有关系。像微信的兴起,也跟国人过去没有长期用短信(欧美)和用邮件(日本)的习惯有关,跟运营商做的系统不好用也有关(有点怀念飞信)。
或者从另一个视角看也可以。能上网的智能手机可能是百年一遇的新要素,它是唯一可以老少咸宜、方便地揣进兜里,都能个性化提供几乎无穷尽的信息服务的。这个新要素带来了基于 LBS 的丰富本地生活服务,也带来了碎片化时间随时能打开刷一会儿的娱乐服务。衣食住行、吃喝玩乐,已经几乎完全覆盖了。再等新的要素出现,遥遥无期。
现在的产品真的就都足够好了因此没有任何创新
机会了吗?创新的机会是有的,创新者的机会没有了。创新变成了既得利益的大厂的事情,他们想创新,用户体验就好,用户粘性就高,不想创新,大家将就用着也行,除非有大落差,不会迁移到新的产品上去。
产品体验=新体验-旧体验-替代成本。换句话说,现在小的创新点,根本无法弥平迁移产品的替代成本。
这是第一个明确的观点:好日子就是到头了。互联网围绕增长讲的故事,也要落幕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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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厂的员工招募是非理性的。
很多朋友对大厂充满仰慕(包括我以前也是), 会认为大厂人才密集,不大会做出非理性的决策,历史也证明他们能存活下来,肯定是有两把刷子。但实际情况往往是,大厂在核心节点若能踩对几个核心决策,剩下的小决策绝不可能致命的。
大厂的员工招募存在几种常见的不理性:
-遇到增长瓶颈和重要课题,往往用「加人」的方法。比如首页改版,听起来就很重要。如果一个页面小游戏需要20人,那首页改版就得需要 100 人。一般都会是这么做决策。竞争对手在这方面投入了1000人,我们就要堆1500人。也是惯常的思维。《人月神话》早就证伪了技术在这方面的不可靠,其实产品也是如此。多一倍的产品经理,不会让决策质量好一倍,但一定会让协作效率降一半。
-领导需要用团队规模来确立地位。这是职场很现实的一面,大部门分HC的时候,分到谁头上的多,往往就意味着更有地位、做的事情更重要(而不是真实需求)。如果公司业绩好,HC就多,也不是依据需求来定。结果是,你将面临被动选择:要想升职加薪,你得证明有足够的管理能力。面试的时候都会问管理团队的规模,也会加剧这种情况。最后就是,先不管做什么事,薅到人再说。
-作为更高的领导,要用赛马机制来降风险。大部分的大厂对团队的分工有时候是刻意模糊的,而且给予较富裕的资源,就是相当于一个安全保障 —— 一个团队不行,就让另一个团队上。这也是内耗的源头之一。
结果就是,大部分的大厂组织已十分臃肿。说一些观察和见闻。
-我在淘系的时候,要改一个按钮的图标,前前后后联系了四个部门,沟通了7-8个研发和2-3个产品。还由于有死板的封线要求,基层技术不敢做保票,推给测试,测试找到他的老板,也不敢承诺。最后是要联系到双十一的总前端负责人,才能拍案。更不用说,要做一个复杂项目要调动的人力情况了。
-我在做社区团购的时候,只有多多在人员上比较「节约」。美团是最夸张的,在短短半年内组建了 1500人以上的产研团队(大都是奔着风口赛道从各个部门挤破头进来的)。橙心在一年内扩张到总人数上万。试想一个新业务伊始就有10+个产品部门,协同的难度有多复杂,有多不利于竞争环境。也都花了挺长时间精简组织。
-认识一位淘系的中层,当初跟淘系的一把手聊天。对方也感叹:你说淘系这么多人,我开掉 80%,公司照样运转。但还是需要有这么多人, 允许他们内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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几年前滴滴刚公布财务情况的时候,很多人诧异为什么赚这么多钱还是亏损状态。其实从内部看能看出一个主要原因:滴滴有大量的产研,人力成本极高(甚至还有架构齐全的AI研究院)。但这些产品研发,往往都堆在内耗中,或者新业务的探索里。比如地图部门就有小一千人,试图做成比肩高德的地图产品。如果这些非必要的人员都干掉,立马可以盈利。但公司不大可能做出这样的决策一一就是前面说的,增长逻辑。
不过时代在发生变化,增长逻辑说不通了。如果公司承认了这一现状,所有做内耗的、新业务探索的人员就变得没那么重要了。而财报里的成本就变成更重要的考虑因素,昂贵的人力支出就是下一步要动的刀子。
这是我看到的裁员背后的事情。
所以我的判断还是,这样的裁员,不是阶段性的或者调整性的,更会是结构性的、长期性的。我们都要接受一个不增长的时代(或者严格说,不能光靠挤上一艘大船增长),要接受均值的回归,接受我们在大厂拧螺丝就是不值那么多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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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这种环境变迁后,我有几个不一定对的猜想。
第一,年轻人还是有不少会去大厂,毕竟也是体面的铁饭碗工作。只是就跟做咨询、做金融一样,不那么酷了,甚至有些僵化。
第二,更多有想法的人会选择做小一些的生意。
过去追求市值100亿去美国敲钟,现在看做个小公司能有500万的利润,也是可以接受的了。其实就是回归互联网时代之前的叙事。
第三,在消费市场里,豪车和大别墅又没那么受欢迎了,简单实用又会回归主流。可能会有口红效应,就是百万的跑车卖得少了,但特斯拉蔚来卖得更好;始祖鸟和 buberry 卖得少了,但COS 和速写可能就卖得更好了。
第四,自由职业者、自媒体人和灵活就业的朋友会变多。从这个角度看,很利好内容平台,尤其是围绕人的,比如B站、小红书、小宇宙,还有小报童。
余华在电视节目里说了一段话:「有一年我决定要定居杭州了,最后我还是回到了北京。北京有一个最大的优点,就是这个城市谁也不把谁当回事。你到了北京以后没人认为你了不起。」
小时候我们会觉得「鸡头」还是比「凤尾」强,过去我每遇到挫折还常想,回老家去得了,我这水平,在老家不还得被捧在手心里啊。
但这几年我的体悟变成了,一旦被捧在手心里,一旦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,你的心态崩得更快。过往是觉得,我们都需要认同,都需要赞扬,而通过换取环境获得的认同和赞扬,是廉价的,边际收益很小。
我反省自己在过去五年里最重要的决定之一,就是去滴滴跟俞军老师共事。能跟名人共事并不重要,重要的就是知道了天外有天。我在滴滴之前的公司,已经自认为产品能力无人能敌了,上面就是老板,业务能力可能强,产品能力未必,再加上写了些文章有了关注,就开始错误地自我认知了。
真正开始跟滴滴同级的同事共事,跟俞军老师共事,是能被他们震撼到的,对一个问题的拆解、对信息和数据的审慎研究、对用户需求的反复探索,都跟我过去不是一个维度。在上亿用户的产品里,体会到的对做产品的敬畏,更是不一样的。
所以我的反思跟余华的那段话一样。把自己丢在鸡窝里,很容易沾沾自喜,乃至动作变形,不思进取,获得廉价的快乐。在凤凰群里,才能经常自我反思,和与人学习。不管多厉害,在更厉害的人里都是凡人,平常心态太重要了。
在北京的出租车上,看着窗外高楼大厦,人来人往,想到这些。
聊聊价值判断:科尔伯格道德发展阶段理论
反思过去自己多年的是非观,有过很多次的波动变化,比如小时候追求奖惩、大了以后看法律,再后来会考虑进个人动机。最近了解到心理学家劳伦斯•科尔伯格的道德发展阶段理论,是更完整地阐述了这种变化。我试图用自己的语言解释下。
前道德规则期(pre-conventional)
第一阶段,惩罚服从定向阶段。
只根据行动的物质后果决定好坏,对意义是没有认知的。或者无条件服从权威,不考虑背后的道德准则。
想想,我们小时候大多就是这种状态,做对了事情有糖吃,考试成绩好了可以周未去动物园,都是如此。我们不大会考虑这背后行为的意义和长期价值、对别人的影响等等。
第二阶段,工具性的相对主义的定向阶段。
也就是识别到了该怎么获得自己的个人收益,同时有个大的变化:识别到了别人也有需求。因此就可以用自己的行动满足别人的需求,把别人当作工具性的存在,从而最终满足自己需求。
可能同样是跟家长、同学、老师相处,这时我们的很多判断,就会基于「我怎么能让他们满意而过得更舒适」了。或者是最简单的跟朋友相处:你对我好,我就对你好。反之亦然。
道德规则期(conventional)
第三阶段,人际期望阶段。也就是常说的,社会规约的要求。
这个要求下,大部分人会遵从规则,「做个好人」。这个所谓的好人,是通过所处的环境下,人际的期望达到的,怎么样待人接物、怎么样的工作、怎么样的社会态度,能够让人认同,就做这样的人。
很多通用的道德规则,比如尊老爱幼,比如作为丈夫/妻子的责任,作为儿女的责任等等,都是这个阶段的。这里面由于不同圈层的社会规约不同,也会有道德上的矛盾和冲突,比如我老家山东就会认为女性更该是贤妻良母,在南方就未必。
第四阶段,法律和社会制度阶段。
一方面是作为公民应该履行的义务、遵守的法律,必要时个人利益牺牲来换取集体利益;另一方面是从更「大局观」的视角,会思考每个行为与社会的关系,「假如每人都这样做,会怎么样?」
这个阶段中的人,往往会以社会制度中的角色定位(比如教师、科长或高级工程师)来确立人际关系的基础。
身边这样的人很多,尤其是我们的长辈一代。他们经历的集体主义生活比较久、也更认同社会制度的要求。反过来,我们经常说的油腻大叔、很有爹味的官员,其实也是因为他们待人接物,更看社会贡献(地位),而不是看个人的特性。
后道德规则期(post-conventional)
第五阶段,社会契约阶段。
这一阶段,已经意识到人人都持有不同的价值观。某些非相对的价值和权利,像生命和自由,应当是无言自明的;对于相对的价值和权利,则需要用社会契约来约束。
这个社会契约是「自由协商」的,这点跟第三/四阶段很不同。比如在山东地区就要做贤妻良母,但是否在家庭协商后,女性在外面拼事业,男性在家做独立主父呢?在第三/四阶段是不行的。而在第五阶段,只要是家庭内协商同意就可以。
社会契约既要整合道德观点(第三阶段),又要整合法律观点(第四阶段),是比较困难的,操作成本也较高。
第六阶段,普遍伦理阶段。
这一阶段假设存在一种全人类都应当遵从的普遍伦理原则。类似我们常说的普适价值,像人权平等、人的尊严等。这些基本原则可以千变万化,延伸出指导各种价值判断、道德标准和法律要求的准则。
前五个阶段是由跨文化的实地研究得出的,第六个阶段是哲学论证的,存在差异。是不是真的有第六个阶段,说不好。
这个道德发展阶段理论,至少能有这几个价值:
- 我们可以参照和反思,自己日常做的价值判断的依据是什么。是不是在自己很认同的价值基础上,还是更多建立在他人的价值基础上;
- 我们可以理解和接纳,在网络平台上的各种价值观。不同人的阶段差异很大,有的人还是在比较工具性地、自我利益为导向的价值判断上,这当然就会造成很多冲突矛盾。除非都到第六阶段(没啥可能),否则这种矛盾会一直存在;
- 对于身边看到的不合理的社会行为,我们理解不了的,也先别从「道德」和「是非」上做出最终定论。还是先看他们之间的利害关系、所处的环境,以及是否有社会契约。我是非常认同第五阶段的标准的,凡他人已经互相之间形成契约,我们就不要高高在上横加指责(但违反非相对价值的,比如人权,是另外一回事)。